高道周和韩匡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文贤有些摸不着头脑，发怒、不屑甚至下逐客令自己都能理解，大笑是什么路数。
“李相公来信说你胆大妄为，真是不假。”韩匡捋了捋自己精心养护的长髯，“若遇上严苛的统帅，立刻便能安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直接就拉出去砍了。”
文贤恍然，心想李相公对自己着实不错，当朝宰相与外镇统兵藩帅通信是很犯忌讳的事，便是李玄锡深得刘灏信任，这事传出去也免不了舆论汹汹。想来他是知道自己性格刚直，怕在军中惹事受责，提前托付了。
可惜李玄锡还是低估了文贤惹事的本事，这才一天就把镇宁军得罪干净了，这会儿又有得罪高道周的风险。
文贤自然是不怕的，便是要治他死罪，以他之能，只要没有成方阵的弓手攒射，突出重围全身而退并非难事。
当然嘴上是不能这么说的，“下官久闻高帅仁德，必不会听不得逆耳忠言。”
“好，那你且说说，为何见了老夫还认为此战必败。”高道周饶有兴致接口，依然不见恼怒。
“下官斗胆问一句，阎帅将高帅拒之城外，高帅作何感想？”文贤紧紧盯着高道周，言语犀利。
“大战在即，些许小事老夫自不与他计较。”
“正是如此下官才料定此战必败。”文贤言之凿凿，“下官昨日拜见了阎帅，观镇宁军内，皆认为前敌不堪一击，视杜威为唾手可得的功劳。”
“竟有此事？”高道周和韩匡此时才有了些认真的模样。
“所以阎帅不让高帅进城，便是不欲交出镇宁军指挥权，甚至打着独霸功劳的主意。”文贤眼中精光闪烁：“下官断言，便是明日开拔，阎帅到了阵前也绝不会听从高帅指挥，说不定还会擅自出战抢功。军心不齐，指挥不明，便是杜威部真如土鸡瓦狗一般一碰就碎，我军也未见得能胜！”
高道周听罢许久才开口：“既然如此笃定，你为何还要来见一见老夫。”
文贤叹了口气，“方才下官问高帅作何感想，便是想看看高帅是否有弹压的打算。此举虽冒险，但只有驯服镇宁军，此战才有赢的可能。”
高道周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文贤见状也不再多言，心知高道周生性谨慎，宁愿此战无功无过，也不愿冒着火并的风险求胜，当下有些失望，竟毫不客气，径直告退了。
韩匡知道自家节帅难处，“这文状元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帅身份尊崇，若是跟那阎超小儿闹到官家跟前，岂不是贻笑大方。”
高道周眉头紧皱，“但愿老夫的隐忍，能让阎超那厮晓事些。”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有些被说中痛处的难堪。
文贤的顾虑高道周又怎会想不到，可他没办法。他一生征战四方，战功赫赫，被个酒色之徒当着部曲的面欺侮，心中愤恨旁人又怎能知晓。
若是一般的节度使，高道周定是直接带兵冲进澶州城，挡者皆毙于马下。自己是全军主帅，属下如此不敬，哪怕杀他个都指挥使泄愤也就杀了，便是天子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坏就坏在阎超身份特殊，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灏对身边人的放纵是满朝文武都知晓的，而高道周虽然得刘灏信任，可他毕竟不是“身边人”。能让属下们多从澶州百姓身上捞些好处，便算这个招讨使没有白做，要得再多就要惹麻烦了。
“这状元郎少年得志，气盛一些也不奇怪。”韩匡又添了一句。
高道周瞥了他一眼：“老夫还不至于跟这黄口小儿置气。看来你很中意这小子嘛！”
“是李相公中意。”韩匡认真地说：“他说文贤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
高道周噗嗤一笑，“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个多了几分狠厉的读书人罢了。”
韩匡意味深长地说道：“李相公说，文贤眼中的天下和你我眼中的不一样。”
高道周看了看跟随自己征战半辈子的幕僚：“哦？”
“再多就没说了。”韩匡摊了摊手，“反正这次他要跟着走，看一看便是。”
文贤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背后议论，这会儿已经略带失望地离开了天平军营地回澶州牙城休息。
高道周年纪大了，已经没了锐气，区区一个阎超就可以骑在他脖子上为所欲为。他投鼠忌器，怕是宁愿吃败仗，也不愿得罪阎超。
这仗没法打了，文贤叹了一口气。
文贤自然不是为这些武夫担心，说实话他内心对节帅们没有任何的敬意，刘灏、杜威、阎超，甚至高道周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残民的军头罢了。
这次拜见，高道周与韩匡或是卖了李相公的面子，待自己尚算宽厚，可若说他们是好人，只怕澶州城东的乡亲们不答应！
文贤跟这些唯利是图的军头不同，他心中有自己的蓝图，而这幅蓝图的开端绝不能是一场惨败。
阎超跋扈而位低、高道周软弱而位高，刘灏这番部署，既可防止一人独揽军权对自己造成威胁，又可让他们内部竞争提高军力。乍看妥帖得当，可刘灏实在是对他弟弟不够了解，文贤只怕他还会惹起更大的乱子。
第二天一早就应验了。
天刚蒙蒙亮，城内的镇宁军便集结完毕，列起长队出城朝大名府进发。没有人招呼文贤，文贤也不在意，自顾自在路边买了两个饼，一边吃一边跟着队伍一起走。
城外的天平军将士也用过了早饭，此时正在收拾营帐辎重，准备集结出发。
文贤还以为会绕过天平军营地，谁知镇宁军前队出城后完全不理会这些，径直就从军营里踏将过去，把整理好的辎重也撞得七零八落。
“看你们这慢吞吞的动作，老子还以为是哪家窑子的小姐参了军。”
“天平军的崽子们，上了阵可不要挡着老子的路，否则割了你们的脑袋换酒喝！”
营中不知是谁远远丢了块石头，砸破了一个正在污言秽语的军痞的脑袋。
这一下犹如水入油中，一下就炸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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