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以芙没明白她的话，她们做菜虽然讲究颠勺的工夫，腰力和臂力不能小，可她这几年练得甚是顺手，没什么问题。
“我叫汪以芙，虽然力气小，可做饭是够用的。”
茉析从上到下扫视了她一番，说道：“那行，你把桌上那笼包子搬到锅里。”
汪以芙回头看了看那蒸笼，她两只手张开都抱不全那蒸笼的一半。
“我一个人有点儿困难，能不能找个人，跟我一起搬。”
那位茉析走到桌边，将大蒸笼抽出来些，从下面用手托着蒸笼，一个人将那大蒸笼往上一提，转身走两步就搬到了锅里，全程盯着汪以芙，嘲讽得很纯粹。
“咱们这里没别的特点，就是人手不够。”
汪以芙被她说得没了脸面，又道：“茉析姐姐，司膳大人既然让我来这，肯定有她的道理，您安排，我听令。”
“那你先一旁看着吧。”
茉析根本没工夫招呼她，搬了几个蒸笼上锅，还得照看旁边白粥。
汪以芙主动帮她看着粥，用长木勺多多搅拌，不能让粥粘结在一起，粥要稠，也要均匀好看。
天蒙蒙亮的时候，茉析从桌子底下抱出两个大酱缸。
另一个人已经将半个巴掌大的深蓝印花小菜碟摆在桌上，汪以芙大致数了数，有六十个。
茉析把缸上倒扣的碗打开，用筷子夹出里面的腌渍榨菜和腌萝卜，身旁的帮手就帮她递盘子。
外面窸窸窣窣传来了脚步声，茉析又催促道：“快！”
两个人的动作突然就加快了，她们俩从西面墙壁碗柜里拿出六十个盅，见缝插针放在盘子间隙里，每个盅都舀上一碗白粥。
那稀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明显，是脚步声，太监们两个人一组，抬着半人高，一人宽的七层大食盒停在门前，进门笑道：“姑姑早上好，该给主子们传膳了。”
茉析将准备好的两碗白粥和两碟包子先给那些太监，说道：“先对付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两位太监双手接下，直言谢谢姑姑。
他们三两口吃完，便出门把食盒打开，将最底层放上开水，撒上些盐，随后盖上，一层的盖就是上一层的底儿，都有镂空的洞。
随后他们两个人把桌上一盅盅白粥放进去，如此放了两层，然后再放咸菜。
趁着放咸菜的工夫，茉析和她的帮工，立马又搬了六十个碟子将蒸笼里的包子、窝窝头和鸡蛋分装好放桌上。
太监们放完咸菜，就刚好可以搬最上两层的六十份早餐了。
那个七层食盒里面，最下一层是盐水，然后是两层白粥，两层咸菜，和两层包子、窝窝头和鸡蛋。
太监们用肩膀扛着七层食盒，颤颤巍巍站起来，站定了一小会，再慢慢把食物送出去。
他们走了以后，没多久天就亮了。
对着清晨蔚蓝的天，茉析坐在门口的小凳上，从门后面卸下一只烟杆，她将烟袋里的烟丝拿出来埋进铜锅里，擦着火石，将烟丝点燃，对着烟袋嘴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阵阵青蓝的烟气。
在一大早的忙碌后，这片刻的清闲显得格外珍贵。
汪以芙走到她跟前，问道：“茉析姐姐，尚食局不是只伺候主子贵人们的么？怎么还有大锅菜呢……”
“主子贵人们，不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么？”
“什么意思？”
茉析仰了仰头，示意汪以芙看看隔壁，又道：“咱们和隔壁三个人，每日要做这宫里的淑女、选侍一共一百二十多个人的饭菜。”
“往前，那六个人做四十八个才女的饭。再往前，那九个人，做二十一个美人的三顿饭，再往前，就是三个人伺候一个婕妤，再前面，就是六个人伺候一个昭仪，七个人伺候一个嫔，再往前就是九个人伺候一个妃，十八个人伺候咱们的皇后娘娘，三十多个人伺候皇上。”
她吸了一口烟，呼了出去，又道：“再说他们每日的定额，这些个淑女，选侍，皇上的面都没见过，正餐定量两个热菜一个汤。
才女们呢，得三菜一汤，美人们就得四菜一汤，婕妤得准备五菜一汤，昭仪就得准备七个菜，嫔位的人得九个菜，妃子就得十二个菜。
这不相上下的皇后娘娘和李娘娘每餐得准备二十四个菜，李娘娘可最离谱，自己还有个小厨房，从不吃尚食局准备的食物，可你还非得给她做，你说她们不是三六九等分得很清楚么？”
茉析用烟头敲了敲阶梯，把旧烟丝敲出去，说道：“美其名曰规矩，可这天下，你可再也找不到这么阶级分明，连吃饭都要划这么清楚界限的地方了。”
汪以芙只淡然笑道：“哪怕是您早上准备的早餐，那些淑女选侍们大约也是吃不完的，这不就是皇家么。”
“哎呀，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茉析姐姐倒有杜甫先生的胸怀。”
“没想到，你还读过书？”
“小时候读过，后来就没机会了。
尚食局读过书的宫女不多，读了书还被扔到最下面，茉析好奇，问道：“那你又是为何倒霉，被分到我这里来了？”
“我是尚食局考核没过，硬塞进来的，从这里做起，也不是没道理。”
“塞进来的？怎么个塞法？”
“陈尚食大人觉得我可惜，就把我带进宫来了。”
“内教坊上来的陈大人？”
“是。”
“陈大人带上来的人都敢往我这送，我看陈大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咯。”
茉析在这里休息闲谈片刻，便起身，从碗柜下头搬了两个半腿高的罐子出来。
“洗菜会不会？”
“当然会。”
“你今日就洗菜，记住，虽然是品阶低的淑女选侍，可也都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以芙明白。”
今日早上光禄寺送过来的是八只鸭子和黄花菜，还有两簸箕猪肉，以及辣椒、茄子、茼蒿等蔬菜。
这几大盆菜细细洗下来，汪以芙的手足足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
这时她才了解到，茉析的帮工，叫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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