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岱在陆廷仕面前碰了个不小的钉子，气呼呼的抽了几口大烟，扭头对柳年屛说到：“芷卿，你来谈这些事。”
柳年屏站起，缓步走到地图前，讲到：“西南粮仓唯四川成都有十万担的储粮，两广有二十万担的储粮，前线耗费甚大，能支两三个月便是极限。这两个粮仓离得近，也能走水路，其余各省的粮草运输过去损耗太多，目前就暂定西南四省自筹粮草。至于所需军装、军械正从兵部库中调拨。襄王十一月初二上的折子中提及要兵部再拨一百门火炮，一千杆鸟枪，这些都是紧急造不出的，兵部已回折说了。至于河道驿站已严令沿途督抚、道台、将军务必勘查修整。沿路的门派也已知会，具体情况要问天武阁。”
好啊，柳年屛轻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自己的责任全推了出去。黄澂亦有些动容，说到：“不知户部还能拨多少银子，云南和四川向来不认银票。”
户部尚书周熙君答到：“下个月初三是圣母皇太后的七十大寿。德圣皇太后的身子不好，礼部、户部、工部和内务府都想着趁着这个时机给德圣冲喜，宫里内外从上个月就开始预备，总不能说停就停。”
给皇太后过七十大寿是圣上的意思，如今也未降旨在规制上有所减免，因此京中官员也只得按礼制从隆从重办理，不敢有丝毫懈怠。
政事堂里的人都没话可说了，反而是一向从容不迫，行事谨慎的陆廷仕先说到：“大寿的规制可以适当削减一二，总是过个喜庆样子。明天我就上折请圣上降旨，以顾前线吃紧之忧。”
一向谨饬持中的首辅陆廷仕何故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不得体的话来，政事堂的众人都是一惊。周熙君刚想替恩师有所辩解，陆廷仕一个颜神便示意他不必替自己分谤。
陆廷仕这样说，那这个会也就再难开下去了。众人各怀心事，离散而去，约好下午再请圣上叫起。
下午，圣上召见了在詹事府里的所有人，唯独撤了陆廷仕的起，这让在京官员都替首辅捏了把汗。而周熙君晚上拜访陆府想力谏恩师第二天务必不要递那份折子，可陆廷仕面露从容，一副向死而生的神态。
“刚恒，自古为相者有刚正不阿，有曲容宽从，有谄媚奉承，有尸位素餐等等，本相如何？”
陆廷仕的立人之本周熙君当然晓得，无非一个“贞”字，履正中馈为贞，直道不饶为贞，事君无猜为贞，德性正固为贞。向秋兴德行有瑕，但以帝师之亲荣被授予文正，而与向秋兴争了一辈子，始终正色立朝的陆廷仕务必要追求文贞这个谥号了。
“恩师，您是清流之首，士子榜样。汉之萧何者也，您若决意上折，后辈愿做旁援。”
陆廷仕摇了摇头，“刚恒，你不必卷进这场搏击当中。近年以来，宫中耗费繁巨，上徇下贪，只知迎奉上意，不知节俭，若不能禁绝此风，则亡国之象立现。”
恩师以首辅之尊，决意搏击，又言周熙君不必参与，周熙君唯有托以尊意。
第二日的首次叫起循例是接见内阁全员。而折子则是昨晚就尽数递上去的。可皇上不愿与陆廷仕在朝堂上起争执，因此撤了早上的叫起。
叫起虽撤了，但折子是必定要发到内阁的。陆廷仕闭着眼坐在首座，静静等着内奏事处将折子送来。
直到寅时，折子才“姗姗来迟”，黄岱叫住送来折子的太监问道：“折数对着么？”
一般时候这句话都是不用问的，奏事处的太监必须要将出入的折子点好，不能有一丝差错。
那名太监低着头，说到：“上边留中了一份。”
所谓留中便是将臣子递上的折子不发下处理，此乃皇上的特权。
“皇上或是要留折细看，或是等下午叫起时再议，或是其他原因。这些你们不问清楚？”
那名太监有些答不上来了，旁边的一位老太监说到：“宫里交来的就少一份，圣上没有下旨意，小的也不敢去问。”
黄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等太监闭上门，黄岱说到：“圣上将折子留中必定有深意，我们就先处理这些折子吧。”
周熙君当然明白这是皇上给陆廷仕台阶下，皇上既不想与十一年的首辅起冲突，也不想拂了宫中的兴致。
皇上只是可恨陆廷仕当了五十多年的官，要逼自己背上不能纳谏，甚至昏君的骂名。皇上若取谏，则又显得不孝且无能，践阼三十余年，居然因为边陲小国的一次侵袭，就搞得以天下养的太后不能过个好生日。这难道不是对自诩堪比汉武的自己最大的讽刺。
周熙君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陆廷仕，突然想到这位恩师已经六十七岁的高龄，昨日还和自己抱怨腿脚不便，被风一吹就几乎不能行走的难处。
周熙君心里是三分的哀伤，七分的欣喜，自己这位在内阁侍奉这位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头十年的阁员终于迎来了再进一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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