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与欺诈之神？
虽然不认识，权珩心说，但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神。
“你继续说。”权珩道。
“寨民借助不老蛊获得安宁，但他们渐渐在安宁甜蜜中忘记了神的警告，开始不间断地使用不老蛊获得新生，甚至用不老蛊的幼虫去救活濒死的牲畜，再次无间断地使用生长出的肉。”
芈荼垂眸。
“到了我父亲的那一代，不老蛊不再产卵，百岁老人开始变得苍老，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也开始产生衰老的迹象，寨子里开始不断地有人失踪。我父亲带着人到山里去寻找，见到的就是一群被不老蛊腐蚀的蛊人，见到阳光就会灰飞烟灭。”
人总是会在愉悦中逐渐忘记警告和危机，失去戒律自身的意识，从而沉醉于自恋、自满、自大的深渊，哪怕还不到七百年。
芈荼顿了下：“人类总要为自己的贪婪欲望付出代价。”
“听寨主说，你们蛊王都是神的眷者，你的父亲聆听了神谕？”
权珩推测。
“是的，”芈荼点头，“父亲询问喀然塔的现状，聆听神的旨意。”
神说——
命运所馈赠的一切，早已在暗中标明了价码。你们收获快乐就要接受痛苦，你们收获长生就要接受短寿，你们收获青春就要接受衰老。
一切，不过是提前的索取。
“原来我们获得的一切都是在子孙手里剥夺，我们只是把痛苦转移到了别人身上，而自己独自享受快乐。真可笑啊……”
芈荼闭了闭眼，缓了口气接着道：
“后来我父亲就和族中高寿者商议销毁不老蛊，但只有一半人赞同。父亲没办法，只好强行进行清除，这才勉强按住灾难。”
“勉强？如果我没猜错……”权珩玩味，“他们不会甘心放弃不老吧？”
长生不老，这对任何有生命期限的智慧生灵来说，都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你说的没错。他们还是执拗地想求不老，根据古籍记载擅自进入神墓中召唤神明，然后……”芈荼缓慢地闭上眼睛，叹息般道，“然后祂降临了，一如七百年前那般。”
无知贪婪的寨民为祈求不老而献祭，召邪神于欲望深渊。
于是黑雾浓稠，神从祭坛上缓缓走下，询问因果。
“神说，‘我可以继续给你们不老蛊，但相应地你们要向我献祭灵魂、信仰乃至子孙后代的命运。’那群寨民答应了，只是后代而已，并不会连累自身。谁又会去想以后呢？”
芈荼笑笑，冷漠而讥讽。
“可他们给喀然塔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轻轻抬手，宽大的袖口下滑，权珩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身后本来散漫站着等待的宋旌云瞬间站直，恶心反胃感本能翻涌——
除了常年露出的肌肤，手腕向下的肌体完全溃烂，有半侧手臂已经被啃食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残缺的白骨，从缺口望进去，密密麻麻交织着金色的蛊蛹，肚皮深红色的蛊虫在肉汁间蠕动。
【叮！玩家宋旌云san值-9，系统提示：请立刻停止直视不老蛊行为！！】
宋旌云低骂了声，连忙偏过头。
“日日如此，只有白天的时候会休息，然后肉体生长恢复，夜晚会再次啃食。”
芈荼落手，宽袍遮挡下所有的肮脏，他垂眸，神色淡得像是山顶的雾。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情的风吹散。
“很丑陋对吧，”芈荼低笑，“他们乞求了不老，却给喀然塔带来了疾病、荒芜、畸变。
“不老不代表健康，长生不代表永生。
“神欺骗了他们。喀然塔根本无法再向后代索取，循环的因果已经到了尽头，寨子里全是死婴，资源枯竭，真正如预言那般成为一处‘神罚之地’。”
他轻声：“是后来我父亲将所有的不老蛊取回，把烧不掉的不老蛊茧养于体内，并且烧掉了所有关于神的记载以绝后患，父亲身亡，便是我。
“我们虽然不老，但……”
芈荼睫毛微颤：“谁又想要这份长生。”
蔓延无尽的痛苦周而复始，窥不见尽头。
“长生不代表永生，”权珩抬眸，语气平静，“那为什么不自杀？摆脱这些痛苦，你就自由了。”
“不，我是喀然塔的蛊王，我接受了这份殊荣，就接过了它所附加的责任，走上了属于我的命运。”
芈荼摇摇头，目光平静。
“只有这样，不老蛊才能慢慢把喀然塔的生机还回来，并且用我们的痛苦支付寨民的痛苦，帮他们摆脱罪罚。”
芈荼偏头，看向从顶洞缓缓照进神墓的阳光，神色微微动容：“我的父亲也这样坚守了百年，以身饲蛊，这样喀然塔的后人才不会惧怕阳光，乃至永远沉沦黑暗。
“他们不会记得神罚，不会记得夜晚的畸变，他们只需要在白日里好好的生活，黑夜只是一场没有记忆的梦罢了。
“我可以不被理解，不被接纳，可以被怨恨，被斥责。但这没什么……”
他很轻地笑了下，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细细簌簌地落下来，从遥远的天堂，从先辈的指尖。
暖暖的，像好多好多个吻。
“——对我们来说，这尘世里，总有一些事情高于所有。”
他这样说着。
在新生的阳光下，抬起的指尖开始融化溃烂，朽木的花香飘散在常年阴寒的地宫神墓。
铃铛无风自动，轻灵的悦耳，像是要迎来什么欢喜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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