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金凤卿低着头,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在大雨中慢慢朝前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育德街。
雨水顺着发丝灌进衣领里,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想把湿透的大衣紧紧。
手刚碰到大衣,一阵钻心的疼从手心传来。
她愣愣站在雨中,看着手上的伤。
伤口被雨水冲得发白,奇怪了,为什么之前都不觉得疼?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袖口有大片深色的污渍,是血么?
什么时候受伤的?她怎么不记得了?
不回忆还好,这会儿一想,脑中开始“嗡嗡”作响。她用手指抱住头,无力蹲下。
是了,她是去让刘江臣尽快离开津门的。
然后,她有些着急,冲上去,刚说了一句话,就被保镖拉开了……
他们抓着她的衣襟,把她推到路边。
刘江臣被他们迅速围在中间。
她当时想大喊,让他记得她的话。但是她担心土肥原田二的人在附近,会听到,便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了。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金凤卿当时还想着,刘江臣会从保镖的保护圈里走出来,把她拉起来。
但,刘江臣没动。
不知道他是在逃避,还是根本就没想着要帮她解围,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后门。
然后,那扇漆黑的大门,就这样,在她眼前关闭,隔绝了她追随他的视线。
对哦……他为什么要帮她解围呢?
金凤卿慢慢抬起头,扶着身边的树站了起来。
她知道,刘江臣是她梦里的少年,但是他不知道啊。
他为什么要帮她解围呢?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喜欢了那个少年好多年,但是他不知道啊。
他为什么要帮她解围呢?
她知道土肥原田二想要害他,但是他不知道啊……
所以,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解围呢?
傻子呀,我们到底谁是傻子呀?
金凤卿忽然靠着树大笑起来,笑到咳嗽了都没停下来。
周围的人看她有些失常,绕开她,冲他指指点点。
她仔细一看……啊,这里是育德街啊,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这时候是育德街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灯红酒绿,纸醉灯谜。舞场里传出一阵阵音乐,或快或慢,或缱绻或决绝,在这雨夜里飘散开来。
“我念着你
无时无刻都是你
我念着你
无边无际也是你
我在念着,念着你呀
若你知道
也会这般含泪想起我
也念着我
……”【注1】
一阵歌声传来,金凤卿停住脚步。她歪头看看,这家舞场她以前经常去呢,他们家调的酒很好喝,嗯,点心也很好吃……唱这首歌的姑娘比她大两岁呢。
咦?
这雨怎么是热的了?
金凤卿摸上自己的脸,哦……是眼泪啊。
她就说嘛,怎么眼前的东西有些模糊了?
她自嘲地摇摇头,天黑了,该回家了。
家?家在哪儿来着?金家老宅?
啊……
不对,在太平街呢。
她左右看看,辨别出回太平街的方向后,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挪着。
恍惚间,金凤卿好像看见了刘江臣出现在她面前。
这时候,边上的舞场里飘来了一阵歌声:
“相遇的人啊
若只是过路
别吝啬打个美丽招呼
相爱的人啊
若愿意共度
丢一颗种子入尘土
……”【注2】
“是哦,我们都还没有好好打过招呼呢……”
金凤卿抬头,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看向眼前的虚无。
她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幻象中刘江臣的脸。
“你好,刘江臣,我叫金瑜卿……握瑾怀瑜的‘瑜’,有卿之名的‘卿’……”她喃喃出声,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救人啊!有人晕倒啦!”路人眼见金凤卿倒下,不由惊呼起来。
程妈手里紧紧抱着金凤卿刚换下来的旗袍,眼泪不停往下掉。
这条旗袍是小姐最喜欢的,她经常说,这个颜色看着大气,像天空一样。把天空的颜色穿在身上,自己会不会像小鸟一样飞起来……
可现在,这条湿淋淋的旗袍上,不仅袖口衣襟裙摆上都沁着血,肩边的盘扣也被扯掉了。
看着海光寺派来跟着金凤卿的人抱着晕倒的她闯进院子的时候,程妈魂儿都要飞了。
她求来人赶紧请医生来,自己接过金凤卿,把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金凤卿烧得厉害,双手还都伤了。
她不敢碰伤口,只得赶紧打水,湿了帕子往金凤卿头上贴,焦急地等着医生的到来。
好不容易等到医生来了,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又开了药片,却发现药怎么都喂不进去。她急得满头汗,最终还是医生想的办法,把药片溶到水里,才好不容易给金凤卿灌下去。就这样,她都没醒过来。
送走医生后,程妈才得空,去厨房熬上粥后,才开始收拾给金凤卿换下来的衣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程妈一惊,这么晚了,谁会来?
“谁呀?”走到门口,程妈疑惑地问。
“程妈开门。”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程妈听出来,这时刚才送金凤卿回来的海光寺的人。
门被打开了,只见敲门的人撑着一把黑色的打伞,伞下站着一个程妈不认识的男人。
这人穿着马褂长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正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金凤卿怎样了?”那人开口问。
虽然没见过,但看架势程妈知道这人便是金凤卿一直提起的海光寺里的那个东洋人:土肥原田二。
程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土肥原田二,只得先回答了他的话:“小……小姐还没醒。”
“嗯,进去看看,带路。”说着,便迈过门槛,进了院子。
程妈心里一下没了底,只得埋头带路。
中午来了南城云子,晚上就来了土肥原田二……海光寺的人怎么今天都往太平街跑?南城云子就算了,毕竟隔三岔五会来,可这土肥原田二来干嘛的呢?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催着小姐嫁褚三林的?
“怎么回事?”土肥原田二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昏迷不醒的金凤卿。
“我……我也不知道,小姐吃完饭就开始发呆,然后就出去了,我本以为她只是出去散散心……”面对土肥原田二,程妈有些慌。
“散心?散什么心?”土肥原田二扭头,看着程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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