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春用掷地有声的话语宣告自己对大周现官场风气的鄙夷。
这是一个渴望建树的年轻人，也是大周未来的希望。
肉食者鄙。
陈殿，洛言春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洛言春用自己的方式短暂告别了他曾经神往不已的舞台。
但是，这个年轻人虽然远离官场，依然初心不改，在认清了残酷现实后依然愿以天下为己任。
陈殿不知道，洛言春当年进京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陈殿奉旨捉拿借职务之便，私吞赈灾款的一名户部要员，而那名户部要员本以为自己上下打点，又有司礼监的某位大珰默许能够瞒天过海，却在看到一众锦衣卫时原形毕露。
在泰安城的黄金地段某家大酒楼，那位户部要员正在宴请同僚，见到陈殿时，还表现得大公无私，质问陈殿是不是找错了人，后来驾帖，证据俱呈现在眼前，户部要员顿时慌了神。
他求饶，服软，说拨款也下去了，只是少了点，无所谓的，又说如今朝堂之上几人守身如玉，几人能做到两袖清风一点不贪，最后见这些都不能说服陈殿，绝望控诉到自己这些年的功绩，还不足以掩盖这些过错吗？
陈殿粉碎了他的希望。
这世道人人吃屎，也不是你吃屎的理由。
至于功过相抵，陈殿向来不认可此理，不然宣仁初即帝位励精图治，五年内天下太平的政绩是不是就能对之后十九年荒唐行径，朝堂之上乌烟瘴气，民间怨声载道，哀嚎遍野有所弥补。
如果宣仁的过错都可以粉饰，陈殿觉得对那些被文人士大夫追骂的亡国之君也是不公平的。
在其位，谋其职，有些人不可以犯一些低级错误，因为后果就是太多的家破人亡，而那累累白骨，可都是你的子民。
不过那位户部要员的态度也让陈殿看到了九千岁派系官员的底气所在。
他们虽然贪得无厌，虽然打击异己，可他们也有功绩在身，他们认为他们在支撑着大周朝的江山，维护着统治者的威严体面和天下繁华。
所以他们私德有亏也情有可原。
可是，若是他们能去那些繁华背后的偏远乡野看看，就能知道大周朝其实也步上了前朝后路，无数人流离失所，一碗城中贵人用来喂养宠物的白米饭是多少瘦骨如柴的寒门人家要分成一粒一粒细嚼慢咽的美味。
那一天，洛言春也在场，当时的他正好厌倦了官场上的应酬，显得有些疲惫，失望，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些来自各地的尖子生们有人很快融入了这个圈子，如鱼得水，有人跃跃欲试，在门口徘徊，只有洛言春，冷眼旁观，格格不入。
那时的陈殿还没有白头，办案时整个人有股子锐气和戾气，可洛言春在旁，却看到了凛然正气，他那时还很少年，很意气风发，却也由衷认可了眼前一袭青绸皮子。
哪怕这些人的名声实在不算好，可洛言春认为，这就是如我一般的大周中流砥柱。
陈殿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很晚。
在他的交代下，看守“林君尺”的人被他换上了几名锦衣卫，并不许狱卒等人靠近，期间洛言春又配合他在里边惨叫了几次，这个读书人赤城之外，让陈殿有所感动的还是那股子朝气。
他后边又让洛有成将事先准备的妆奁拿了出来，在姚羡的帮助下，洛言春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血人。
从牢房里出来，陈殿将被鲜血渗湿的鞭子扔在了地上，看得那些狱卒眼皮子都不禁跳了跳，京师来的酷吏可真是狠啊。
洛有成抽了抽鼻，今天洛言春的行为太刺激了，让他想起了那个夜晚，绣春刀贴在脖子上的冰凉感。
洛言春有他的勇气可嘉，可他也有他的一言难尽，谁不想做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他不去和那些同僚豪绅们打好关系，对有些职务内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寒门出身没有靠山的洛知府，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给他小鞋穿，他就算忍得，可他还有妻儿子女。
是，这些都不是自己无所作为的理由。
廖进忠一直在驿馆门口，看到陈殿狠狠瞪了一眼，宋维在一旁，如一尊石雕。
“林君尺怎么说，招了什么，他的同党是谁？在离阳府，又是谁在庇护他？”
见到陈殿，廖进忠迫不及待问道。
陈殿瞥了一眼廖进忠，说道：“这么着急，你在怕？”
廖进忠呵呵一笑掩饰自己的心虚，他反问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怎么知道。”陈殿笑了笑。
“千户大人，我现在可以出门了吗？”他说这话还有些余怒，宋维这人性子太死板，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就好像他这人是什么贼匪一样，目光里可没有半点善意。
陈殿侧开身，“请便。”
然后在廖进忠出去之前，先行回往自己的房间。
顾寒看着真准备出门的廖进忠，主动告诉道：“这小子骨头挺硬的，老大一共审了他四次，皮开肉绽硬是半个字没吐。看老大的眼神，难形容，怨毒，阴森，估计是在记恨老大杀死他父亲的事吧。”
他的语气逼真，让姚羡都跟着拉了一把，埋怨道：“说什么呢？老大可没让你告诉他这些。”
廖进忠一脸狐疑，问道：“你这么好心？”
顾寒充满感染力的笑了笑，道：“只是不想你和我老大之间误会太深，毕竟大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为了一些小事伤了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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